身為女人，不是一種罪－c4roseananbyl

那天看完獲得本屆金馬獎最佳導演獎的電影《嘉年華》之後，跟幾位女性朋友聊著看完的感想。雖然都是電影同業，但我們沒有人在討論電影究竟拍得如何，聊的反而是看這部電影時，腦子裡所閃過的種種必須一笑置之的不平等，或是不得不吞下的社會厭女情結，以及電影裡其中一個配角哭著說「下輩子，再也不當女人」時，內心湧上那股無力與哀愁。

身為女人，究竟遭受過什麼樣的不平等？女人說的話，許多人不放在眼裡，女人只能用撒嬌的，如果義正辭嚴面對一大群男人，不但男人充耳不聞，還會被女人責怪不懂運用自己的女性魅力；女人工作再認真，職位再高，社會還是以她的外表為評判基礎──漂亮的，人家把妳當助理、當妹妹，如果告訴她「不，我是導演」，對方搞不好還以為自己回應的那句「啊，原來導演長這麼漂亮啊！」是一個讚美；不漂亮呢？「啊，就是醜才有時間努力工作啊！」再不然，叫聲「老處女」去形容工作態度嚴謹的女性，也只是一種社會習慣而已。

女權再前進的國家，都會存在著女性身體相關的戲謔。女性的身體，在有意與無意、甚至是惡意的情況下，被提及與連結。我印象非常深刻的一次，是發生在我自己身上，我身高超過170，甚至高過於許多台灣男性，於是我在大三那年，就被一個學長當眾稱為「壯女」，當下我感到相當不舒服，並且提出抗議，原因是我並不喜歡人家給我的暱稱，要與身體做連結，再說「壯」的定義是什麼？可能就不是一般男性眼中該有的弱不禁風吧！然而，我收到的回應是：「妳反應太大了，人家又沒什麼意思！」而且當場幾乎所有人，不分男女，全部都同意，如果有不同意的，也沒有當場發聲。於是我被迫吞下「壯女」這個稱號，並且這段經歷在我的人生回憶裡，永遠鮮明。

我因為高被人叫「壯女」；胸部比較大的女孩，被稱為「大奶妹」；我還記得凱特溫斯蕾曾經被台灣媒體稱為「肥溫」……還有哪些女性因為自己身體，被冠上了自己不認同、卻被迫必須承受的稱號？

或許你會認為，這是一件小事，但所有的小事，都是大災難的基礎。這陣子好萊塢因為哈維溫斯坦性侵，揭發出了一連串男性影視工作者（包括製片、導演、演員等）對女性的性騷事件，這些性騷的基礎是什麼？他們認為，對女性性徵的特別注視，是對對方的一種恭維；他們以為，自己對於女性做出對方不舒服的冒犯──不論言語上或是動作上──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們認為，把女性的身體放在女性身為人這件事情之前，是一種事實與習慣──女人就是要有這些才能叫做是女人，不然女人就連人都可以不是。

這就是女人被徹底物化的結果，然而很多人──其中大多數甚至是女人──根本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大家還記得前陣子捷運局突發奇想想把波多野結衣的照片放上悠遊卡，結果惹來爭議。當時，就連我以為最理性的男性友人，都覺得這是對女性的一種欣賞，並沒有什麼不對，男人都說反對的女人想太多，但我還真想問這些男人，你看到A片女星時，腦子裡想的難道會是她為力求轉型而付出的努力嗎？

《嘉年華》這部電影，描述兩名不同背景的女孩，在這個父權主導的社會裡，所面臨的悲苦。一名12歲的女孩，被一個有社會地位的男子性侵，卻沒有任何人願意站出來幫助她，就連家長都想以「為了孩子未來著想」，被迫拿錢和解了事；另一名女孩，逃家之後用各種方式攢錢維生，然而男人卻只想對她的童貞動歪腦筋，想找人出高價，讓她（當然還有自己）都能賺點錢。從這兩個女孩的遭遇，我們看到了整個社會對女性的隱藏暴力：女孩被性侵之後，母親為了掩蓋自己的愧疚與傷痛，把一切的錯誤都推給了受害的女孩，罵她幹嘛穿那些漂亮衣服啊，問她幹嘛留那一頭長髮啊，扯壞了所有洋裝，還暴力地剪去她一頭長髮。這場戲看得讓人忿恨，也痛徹心扉，女人不該是最應該理解這種痛苦的人啊，女孩的母親，不是更該知道女兒所遭受的苦難嗎？然而，這世界常常這樣，女人總是為難女人，尤其是性侵這種事情，到頭來，父母會怪罪自己女兒不夠檢點，社會會說受害者也不是好東西，因為她裙子穿太短、胸口拉太低、行為不檢點……。

一切都是女人身體的錯，不管是漂亮還是醜陋，不管是展現還是掩蓋，所有人都可以指指點點，甚至可以上下其手。然而，誰說可以了？誰說這些人可以對她這樣做了！

電影裡用一個瑪麗蓮夢露的雕像作為一個重要的符號。瑪麗蓮夢露在《七年之癢》裡那張知名的裙擺飛揚劇照，成為世界性感的符號，然而那場戲裡，瑪麗蓮夢露所飾演的角色，不過是因為天氣熱發現地下道有風涼爽罷了，角色本身的行為單純，不單純的是那些以為性感的人。「性」並不是發生在女人的身上，而是在觀者的腦子裡。而這也是《嘉年華》的主軸：她們只是單純地生而成為一個女孩，並且身為一個女孩，其他人對她們的所作所為、指指點點，全都不是她們所要求、造成的，然而她們不管跑到哪兒，都無法逃脫這樣的命運。

影片裡還有一場相當震撼的戲：三名婦產科醫師，輪番為12歲的女孩做婦科檢查。張開的雙腿面對三名她根本不認識的成人，沒有安撫，沒有關心。這是一場女性被物化到極致的戲，只要身為女人，看了都會震撼。

其實，台灣算是亞洲女權比較高漲的國家，但厭女的傾向，台灣並沒有比較好。或許我們不會覺得「下輩子，不要當女人」，但身為女人，其實我們並沒有錯。一切厭女的思維，只是反應出父權主義中的隱藏自卑。該去看醫生的，應該是那些厭女的人。